还在组合 Destiny's Child 的时候,Beyonce 接受了一次电视访谈。当时组合的《Bootylicious》正好大火,采样了女性摇滚人 Stevie Nicks 的《Edge Of Seventeen》。Beyonce 说这个关键的采样是她的主意,而这让歌曲的制作人 Rob Fusari 感到愤怒。据他所说,这个采样是他的主意。他向组合的经纪人,也就是 Beyonce 的父亲表达了不满。Beyonce 的父亲是这么回复他的:
“人们不想听到来自新泽西的制作人 Rob Fusari 的故事,这不是卖唱片的门道。卖唱片的门道是人们相信艺人便是一切(而不是幕后的这群人)。”
Destiny's Child(通常翻译成“天命真女”,下面简称“天女”),如今总是被戏称为“Beyonce 和她的洗脚婢”,甚至谈及组合的热门单曲《Say My Name》《Independent Women, Pt.1》,年轻一代的美国人也会下意识说是“Beyonce's early hits”,完全不知道组合的存在,除了偶尔 Beyonce 大型slay的现场出来还拉一波回忆杀。
我对天女的初始印象是 Beyonce 早年朴实的平权精神萌芽。Beyonce 在solo 生涯尽管经历过一段在我看来极其物化而且除了口音和商业化后的黑人音乐产品基本把自己的族裔特征甩光的时间后,还是在第3张专辑重拾她的意见领袖道路,并且不断深入,成为她重要的乐坛和社会文化贡献,更直接推动美国社会的身份政治化。所以最开始我对天女的印象还蛮好的,加上天女的音乐质量十分优秀,二十多年前的经典如今在流媒体上仍然十分有人气。
不过后来对天女的生涯做了细致回顾,顺带对比了下她们的前辈 TLC 后,我对她们的态度变得复杂很多。从带有白手起家的女性精神联合到成为某个成员的造星机器,再从其如何从黑人年轻女性的心声变成女性主义沦为包装、实则走上物化道路后,天女的生涯体现了众多议题,并且展现出唱片工业残酷的面向。
这篇文章将简要回顾天女的历史,并对每个阶段加以分析。
黑人女性主义品牌的创立
天命真女是历史上最成功的女子团体之一。一说到女团很难绕开两件事,一是人事变动和成员关系,时常涉及 drama,二是她们与唱片工业、与父权制之间的关系。天命真女也经历了比较复杂的变动,前身可以追溯到1990年,等到1997年她们以天命真女的名字签约哥伦比亚唱片的时候,组合成员一共有四人,分别是 Beyonce、住在 Beyonce 家中一起长大的 Kelly Rowland 还有和她们一起长大的 LaTavia Roberson、LeToya Luckett。组合早年经历了艰难的奋斗史,她们最早是在 Beyonce 母亲 Tina Knowles 的发廊里演唱积累经验和人脉,Beyonce 的父亲 Mathew Knowles 也自告奋勇当起了她们的经纪人,还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导致家庭一段时间经济压力非常大。组合也曾经被其他公司签约,但是还没来得及发专辑就被公司抛弃了。
1997年10月27日,组合发行了出道单曲《No No No》,这首歌原来的曲风是带有1970年代灵魂乐风格、mid-tempo 的R&B歌曲,跟1990年代 Babyface 为首的 R&B 制作人的榜单热单相似,不过 Wyclef Jean 的加入让这首歌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一首来势汹汹、适合打榜的歌曲。Wyclef Jean 是美国传奇嘻哈三人组合 Fugees 的创始成员和制作人之一,这个组合的成员还有单飞后大放异彩的 Lauryn Hill 和 Pras Michel。在 Fugees 的第2张专辑《The Score》取得巨大成功后,Wyclef 单飞。
《No No No》标志着 Wyclef 一跃成为热单制作人,在1998年1月商业资源的跟进下,这首歌登上Billboard单曲榜第三,成为组合第一首热单,在英国也进入前五。真的要感谢 Wyclef 让这首歌从老气的编曲和审美走向当代。1998年2月17日,组合首张专辑《Destiny's Child》发行,峰值第67名。专辑第二首单曲《With Me》由1990年代另一位重要的 R&B 音乐人 Jermaine Dupri(给牛姐创作了不少重要歌曲),但是没进榜,首张专辑的历史作用就此已完结。
天女成长于1990年代美国乐坛 R&B、嘻哈这些音乐的优秀土壤中,而在形象包装和音乐内容中,天女也要感谢像 TLC 这样的女子组合和其他的黑人女性音乐人铺陈的女性主义道路。首张专辑后,Mathew 认识到既然这是个年轻的少女组合,自然也要唱一些符合她们年龄段生活和气质的作品。1998年10月,组合的第2张专辑《The Writing's on the Wall》开始制作。比起首张专辑,组合成员大幅度参与歌曲的创作,把自己的想法融入到歌曲中,包括自己创作或者调整已有的创作以符合自己的心声。她们还把在 Tina 发廊里听到的黑人女性对她们伴侣的吐槽和日常情绪融入到歌曲中。
吸取首张专辑太老气的教训,这张专辑在制作上请来当时乐坛上崭露头角的新锐力量,包括 Rodney Jerkins、Missy Elliott、Daryl Simmons 等人,最终的产物带着当时 R&B 的精华,有着非常顶尖的制作水平。1999年5月,专辑的首支单曲《Bills Bills Bills》发行,单曲的班底几乎是 TLC 的《No Scrubs》的原班人马,要想在榜单上立刻取得成功,抄作业是个很有效率的做法,采取已有的成功经验远比你自己摸索出新的东西要快很多,而组合也的确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了她们的首支美国冠军单曲。
《Bills Bills Bills》跟《No Scrubs》有着相似的精神气质,《No Scrubs》讲的是女性日常被骚扰的日常,为了反击,也是带着年轻的黑人女性的生存焦虑和务实的智慧,她们选择通过指出骚扰她们的男性在经济地位上的弱势来反击。《Bills Bills Bills》也带有这种经济意识,对伴侣的经济条件有要求,但组合成员花了很多功夫让这首歌听起来不是拜金的,而是证明自己有充足的经济实力,但如果男性连为自己花钱都不愿意,那么这段感情怎么能算可靠呢?
比起 TLC 更为露骨的社会参与(包括宣传 safe sex、反A**S、推动女性自爱和对黑人社区糟糕生态的批判与反抗),天女的内容主要还是黑人女性的日常生活,聚焦恋爱忠贞(《Say My Name》)、经济上的自主意识(《Bills Bills Bills》)等,比起 TLC 来说实际上冲击性要削弱不少,当然这种表达也很重要,而且好处是更接地气,在一个不利的环境中如果真的出于平权的角度进行这样的表达实际上也更有效果。
从交叉性的视角出发,黑人女性的族裔特征在歌曲中的表现不仅仅是被商品化的黑人音乐曲风,还包括演唱的语气以及对日常说话习惯、尤其是口头禅表达都展露着黑人女性的自然样貌。举例来说,在1997年 Mariah Carey 发行《Butterfly》转型的时候,她的转型不仅是摆脱了形象的保守、开始自主展露 sexuality,也不只是深入黑人音乐圈、曲风上的黑化,还包括她在歌曲中大幅采取黑人女性的日常表达方式。进一步捍卫自己的主体意识。
组合的人员变动与残酷斗争
1999年7月14日,组合的第2张专辑《The Writing's on the Wall》发行。8月,这张专辑凭借13.3万张的首周销量登上Billboard第6位。10月,专辑的另一首单曲《Say My Name》发行。这首歌的核心大意是“如果你身边没有其他女性的话,你就说我的名字”,以一种非常符合黑人年轻女性的表达传递对对方不忠的猜测和强势态度。12月,随着组合在公众面前的曝光越来越多,LaTavia 与 LeToya 愈发变得不满,觉得组合过分偏向 Beyonce 和与 Beyonce 一个家里长大的 Kelly。她们表达不满的方式说法不一,有人说是她们尝试寻找新的经纪团队,有人说她们只是向 Mathew 要求更多的钱,总之不管什么方式,她们并没有打算脱离团队。戏剧化的是,次年2月,《Say My Name》的MV发行后,两位成员在电视上看到自己被另外两个人替代了,自己的唱段也被她们“表演”了。
这是件超级残酷的事,当你尝试提高自己的话语权、不再被欺负的时候,对方却摆明告诉你,你对他们来说毫无价值。在纠纷中,这个代表着从休斯顿长大渴望实现梦想的少女们齐心协力闯荡乐坛的组合,最终变成了个体的造星机器,这种轨迹在大多数创业公司身上都能得到体现。而对这么一个黑人女性主义品牌起家的歌唱组合来讲,也是极具讽刺性的事。
女团这种产品形式,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便是将艺人提前变现。当 Beyonce 还没强大到独当一面后,提早地让她以组合亮相于乐坛也是让她更早地发挥其商业价值。在出名要趁早、乐坛由盛转衰、行业浪潮不等人的现状面前,早早地出道也就早早“上岸”。很显然多花几年训练成一个成熟歌手在出道专辑的生涯收益,与提早利用这段时间先出道、待时机成熟再变成 solo 歌手,机会成本稍微一计算便知道后者越来越划算了,而行业的竞争也是在大家都急着“上架”中变得愈发激烈起来。
替代 LaTavia 和 LeToya 的成员分别是Michelle Williams (R&B歌手 Monica 曾经的伴唱)与 Farrah Franklin。Farrah 后来也被开除了,天女给出的解释是 Farrah 多次缺席宣传而且表达了离开组合的想法,而 Farrah 表示自己当时脱水又患有胃病,在康复过程中还跟组合一起去西雅图和欧洲完成活动,但是她被经纪团队口头上教训后愤然离开。总之经过几个月的拉扯,组合进入了最终的三人形态。在组合的上升期,天女一直跑通告,同时内部官司不断。
《Say My Name》于2000年3月登上Billboard首位,并蝉联三周冠军。在《Say My Name》的大热下,《The Writing's On the Wall》刷新了最高位到榜单的第5名,最高周销量也刷新到15.7万。专辑持续热潮,到了2000年的圣诞周还继续刷新最高周销量到16.3万张。在2000年,这张专辑售出380万张,是当年销量第十的专辑。天女也在优秀的成绩加持下首度拿下Billboard的年度艺人。成功背后,除了是《The Writing's on the Wall》的优异以及单曲的给力外,组合之间的纠纷也让组合因祸得福一直处在巨大的媒体曝光面前。
很有意思的是,这段纠纷中 Beyonce 将自己也描绘成了一个正义的受害者,并且以此作为她们下一张专辑《Survivor》的主题,此外专辑还继续延续了早年女性主义的议题,然而她们对于女性议题的使用开始转了调性。歌曲中对于女性力量的赞颂开始与女性的主动物化难舍难分。我会在下篇文章中回顾她们后两张专辑。